空空如也

水星记

不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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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水星记》- 郭顶

虽然真的是水星记

但好像真的跟歌词没太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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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星是离太阳最近的一颗行星,但它无法脱离自己的轨道,也无法再接近太阳。但他和太阳一起,经历了人类无法想象的漫长时光,当太阳系所有的生命灭亡,他依然伴在他身旁。


1.

拉开窗帘,浅金阳光穿透薄纱,铺满空旷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女人看了眼床头落满灰尘的合影,轻声叹气,拿起相框藏进带锁的柜子里。

 

女人静静坐在床边望熟睡中安然的少年,伸手轻触少年手臂,有些犹豫又终于狠下心,按下手臂上那微小的凸起。少年双眼快速颤动,指尖微微张和,口中含糊不清念着几个音节一个姓名......像经历漫长的黑夜,王琳凯自荒芜中苏醒。

 

隔着淡蓝色屏障世界如波动荡,少年偏头躲过刺目的白光,努力辨认周遭......眼神终于聚焦,他开合唇瓣发出干涩的音节:

 

“......姐姐......”

 

“起床啦,姐姐上班要迟到咯。”

 

女人推轮椅的动作自然熟练,少年盯着轮椅反射光泽的金属边缘,记忆出现一些扭曲但很快捋平,收敛浮现的半寸笑颜,垂下了眼:

 

“啊......差点忘了.....”

 

王琳凯借着姐姐手臂的力气,颤巍巍坐进轮椅。他差点又忘记,一场车祸让他暂时失去行走的能力,一同失去的还有一些记忆,他们都说没什么大问题,若不是每个清晨看见那架轮椅和姐姐温柔又忧伤的眼睛,他几乎以为自己还完好无缺一如往昔。

 

女人照例推轮椅进餐厅,少年察觉了异样,扬起脸便对上陌生男人凝视的眼。男人坐在餐桌边望他,望了许久也没出声,一双锐利的眼似是千言万语说了许多,可惜王琳凯接收不到那些飘渺的讯号。

 

“这是......”

女人匆匆倒了咖啡,穿上外套蹲在少年身边嘱咐:

“这是新来的看护,好好相处哦。”

 

少年警觉着皱眉,还没熟悉便开始抗拒。他在孤独中学会自处,不需要什么“看护”。

 

“知道了姐姐。”

 

女人开门的瞬间又回头,立在门边深深望餐桌边对视的两人,捏了捏把手,转身带上了门。

......

 

新来的看护在厨房中忙碌,像之前记不清多少个看护一样,王琳凯低头思考寻个什么借口才能把人打发走。思绪被飘到鼻尖的香气阻绝,滋着油的培根和撒了黑胡椒的炒蛋,还有手边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男人摆在少年面前的是都是他的最爱。

 

他怎么知道?姐姐告诉他的么?

 

少年有些迟疑,不确定是巧合还是刻意。从前的看护只管完成每日任务,没人在意他的好恶,新来的这一位或许也只是问了姐姐,更悉心周到些。

 

男人坐在王琳凯对面,撑着脸望着他忽然笑开。这笑容总觉得眼熟,少年第一次回以注目。男人非常苍白,眼窝很深,瞳色很浅,眼尾和嘴唇晕着醒目的红,像某种虚构的物种,不能说美但勾人心魄,明明是笑,却又隔着纱幕,时隐时现些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我叫朱星杰,以后......”

“我会照顾你。”

 

男人放了首歌做早餐背景音,是少年歌单里无限循环的那一首。王琳凯愣住,停下动作微微抬眼,发觉男人依然保持先前姿态,凝望的眼神专注而纯粹,莫名的深情压抑着暗涌,任谁看了都要沉溺其中。少年仓促低头,悬而未决的疑虑渐渐隐去,他想大概谁人都有各自过去,温柔的人总有那种他不懂的经历。

 

“......不用。”

 

王琳凯最终没有赶走他的新看护。

短暂又漫长的初次会面里他不间断问自己,陌生又熟悉,疏离又亲密,这离奇的感觉此生初次经历。彼时并不知晓心动或许就在抬眼的那个瞬间里,来不及细细体味,朱星杰便终结了他习以为常的孤寂,像横空出世的一颗行星,环绕他的星系开启重叠的轨迹。

 

2.

四季更迭,昼夜交替,王琳凯在落地窗前看遍小院的光景。他记不清看过几遍花开花落,只依稀知道离跳舞的梦想又更远一些。

 

医生说想重新跳舞希望渺茫,恢复行走需要坚持复健。每一次试图站立,僵硬的双腿扭曲的姿态,对肢体失去控制的挫败感轻易将少年人击溃。看护会说,这是必经的过程,忍一忍都会过去。没见过自由的灵魂舞动,怎么设身处地体味被禁锢的滋味,宽慰的话总特别顺口,却没有一句能缓解破碎的痛。

 

所以见到朱星杰那刻,王琳凯潜意识生出防备,他接受了太多公式般的“耐心”与“关怀”,几次三番试探刁难,那些看护也就原形毕露知难而退。他自然而然将朱星杰跟从前列位归为一类,都是收钱办事,没什么特别。唯一不同大概是长得更俊,做事更用心,可这不代表他会接受朱星杰的怜悯,他不接受任何人怜悯。

 

王琳凯很久没出门,他想现在该是秋天。目光随第一片落叶自树梢飘摇而下落在窗前,王琳凯盯着泛黄的枫叶出神,他在想他是不是也像秋叶一样,曾经繁茂而后枯萎,再等不到下个春天。

 

朱星杰推开门一阵冷风拂面,王琳凯不自觉裹紧衣襟,愣愣看他的看护捡起那片落叶,对着太阳遮住了眼。秋日暖阳洒在朱星杰身上,苍白的皮肤渗进了暖意,周身泛起虚无的光晕,看起来更像是某种脑内的幻象。

 

“叶脉好清晰啊,我给你做个书签吧?”

男人回身朝王琳凯笑,风中扬了扬手,指尖秋叶半透着光,勾勒出曲折的边缘。王琳凯眯起眼,目睹朱星杰为枯叶赋予新的意义,延续它的生命。

 

没等到回应,朱星杰将枯叶塞进胸前的口袋,又朝少年发出邀请,邀他到院子里跟自己一起晒晒太阳。

 

王琳凯愣了愣,指指自己。

 

“是啊,天气多好。”

朱星杰笑着点头,走进房内转到他身后,在他耳后轻轻道:

 

“多好的阳光,别浪费嘛。”

 

不给王琳凯反驳的机会朱星杰便推动轮椅,王琳凯错愕着跨出那道门,“被迫”与世界再次亲近。

 

轮椅停在小院中央的枫树下,斑驳树影投在王琳凯双膝,他抬头看穿透缝隙的光,灰尘在光束中浮游,不自觉伸手去抓,冰凉手心晒得有了些温度。苍白的手自眼前略过,手指灵活拨动,翻覆几次开出了枫叶,仔细鉴别原是朱星杰放进口袋那一片。

 

“好厉害......”

王琳凯发出感叹,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真人变魔术,眼神里闪现一丝惊奇,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嘴角扬起的笑意。

 

“想学么?”

 

“......”

王琳凯攥了攥衣角,低头不语。

 

“想学就每天跟我晒太阳吧。”

男人蹲在少年身边,仰面对上他落寞的眼睛,稍稍用力掰开他掌心,把枫树叶塞进他手里:

 

“喏,这个是你的道具。”

 

王琳凯摊开手心望着那片卷了边的树叶喃喃自语:

“又说做书签......”

 

朱星杰的手覆上他的又紧紧握住,透明的皮肤触感却格外柔软温暖,男人笑着说:

 

“是啊。”

“你就是那本书。”

......

 

王琳凯不知道朱星杰是不是一名合格的看护,但他想他一定是个老练的情圣,不然谁会跟陌生人说那样的话,浪漫得一塌糊涂深情得无以复加,像面对什么相伴已久的知己爱人,真挚情感自然流露。又或许是某种职业素养,将病人当作爱人般呵护。

 

“你......是不是特别贵?”

心里想的就那么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太直白冒犯,王琳凯扯扯嘴角给一个尴尬的笑容。

 

朱星杰掀开少年腿上的毛毯,王琳凯一惊以为他真要给什么昂贵的“特殊服务”,死死抓住毛毯开始力量的角逐。

 

看护歪着头无奈地笑,握住纤细的手腕摆到一边:

“要掀开才行啊......乖~”

 

朱星杰摸了摸少年脑袋,趁他在惊恐中未回神,掀开毛毯,一下下搓揉他的膝盖:

“某方面来说......挺贵的。”

 

身体的抗拒被男人手上传来的力道一点点瓦解,僵直的躯体渐渐放松,感受骨骼间的阻力和肌肉的酸楚,王琳凯终于卸下防备,默认了这种奇妙的相处。朱星杰扶着他小腿,一下一下举起放下反复再反复。机械运动太久似乎也会累,从半跪到席地而坐,但他依旧保持笑容,手上动作不曾停眼神也从没离开过。

 

王琳凯恍惚间似乎做了一场梦,在某个清晨吃了最爱的早餐,听了最爱的歌,拥抱了久违的阳光,观摩一场魔术秀收到一件礼物......有个奇怪的人,说他是一本书,值得全心全意呵护。

 

3.

王琳凯以为他和看护最亲近的关系不过是“合作”,但朝夕相伴的日子里,他开始习惯朱星杰精心准备的食物还主动为两人的餐桌挑选最爱的歌单,开始期待每天去院子里晒太阳还学着变简单的魔术,开始顺从任由他摆弄双腿还享受手掌的温热与力度......他渐渐明白原来孤独不是必然,是他没有等到那个人作伴。

 

关系潜移默化在变,但年轻的身体醒来心还半眠,尚没那种敏锐的知觉,直到某个激烈冲突的瞬间才让懵懂的心明确,跟朱星杰的关系从来不是“合作”,可能比朋友更亲近又没有专属名词能够定义。

 

寻常清晨早餐过后,王琳凯和他的看护一起享受落日前片刻安逸时光,看小院里寒冬将至秋天悄悄隐没。

 

今天的朱星杰有些不同,要更严肃正经一些。王琳凯就在猜是不是又要念些深情肉麻的对白,男人猝不及防走到身后微微低了头,靠在他耳畔轻轻说了句:

 

“今天要更深入了哦。”

 

说完径直走进屋内,把脸颊飞红的少年丢在一边,万幸朱星杰留够了时间让他反复寻味这句颇有些暧昧的话,深入什么?又怎么深入啊?

 

少年还深陷遐想,朱星杰挟着一副木质支架回到他面前。王琳凯愣住,眼神闪烁辨清拐杖的形态,笑容随面上红潮一同消退。

 

“不能一直逃避,你还要继续跳舞。”

 

这样类似的话听过无数遍,王琳凯以为情圣的口吻会有什么不同。少年轻笑着摇摇头,他想原来男人这段温柔时光不过是培养些亲密关系,好让这些话听起来更容易接受,最终也还是完成什么康复任务好向雇主交差,看护终究是看护,他不可能是他的朋友。

 

少年不打算回应,扭过轮椅从朱星杰身边经过,男人跟上他又拦住他去路:

 

“起来。”

......

“起来,我扶你。”

......

 

王琳凯抬眼,朱星杰恰好遮住低角度的夕阳,在他身上投下一整片阴影,就好像这个人覆在他身体上,实实在在有了重量,他被困在朱星杰的影子里,承受温柔的胁迫,动弹不得。

 

“你走开。”

少年埋下头,用极低的音量说。

 

朱星杰的影子压得更低,将王琳凯完全包裹。男人双手扶上少年瘦削的肩,力量随距离靠近逐渐加剧,直到王琳凯抬头看他,十根手指终于嵌进他瘦削的锁骨里。朱星杰鼻尖几乎贴在少年的面颊,他在这样僵持的间隙里凝望他,最终只说了一句:

 

“对不起......”

 

王琳凯被生生拽起,身体离开椅面那刻男人踢开了轮椅。少年瞬间失去支点,重心不稳旋即坠落,朱星杰接住他,将他从半空捞起,王琳凯下意识挂住朱星杰的脖子,身体前倾瘫在胸前那一双手臂上,以一种变扭而局促的的姿态仰望朱星杰。时间暂停四目相接,少年瞪大惊魂未定的眼睛,朱星杰流露一丝恻隐,像是艰难却不得已的决定,缓缓抽离环抱的手臂,将那副支架撑在少年两臂。那瞬间王琳凯觉得自己好像一具悲凉的雕塑或一件失宠的玩具,从一个怀抱偏移至虚无的空气。

 

王琳凯看朱星杰后退再后退,站定在一个玄妙的距离,他默数他们的间距,几步之遥却像是要走上一个世纪。

 

少年第一反应是去找他的轮椅,回过身发现轮椅侧翻着躺在更远的位置,他又回头瞪着朱星杰,带着沮丧与恨意。

 

“你......”

“你跟他们都一样,都一样!”

......

 

王琳凯全部重量撑在拐杖,颤巍巍迈开腿朝朱星杰的方向一点点挪移。

 

“你滚!”

“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你......”

 

少年蹒跚,过于急躁伸手去碰,近在咫尺的人却又再退后,他只得紧咬牙关拖拽迟钝的腿,用极缓慢的速度跟上那人后退的脚步......

 

跨过小院的中心,急躁的少年忽然坠落,身体悬空垂在支架上,双腿半跪在台阶费力试了几次还是无法直立。王琳凯喘着气,不再挣扎瘫倒在地,深深埋头双肩开始颤抖。

 

身前有些响动,抬眼的瞬间朱星杰自下而上捧起他的脸,少年的心绪因无间的亲密变得脆弱,强忍的泪水倾泄而出,淹没男人透明的指尖。朱星杰抹去少年温热的泪,望着他埋怨的委屈的脸在掌心揉成一团,肉嘟嘟柔软得有些可爱,竟然笑出声来。

 

“你,你还笑?!”

少年掰开脸上那双手,恶狠狠推开,朱星杰后退着也摔在地上,愣了愣就笑得更放肆。顾不得王琳凯的抗议,朱星杰扑上去拽住他的手,拉过来牢牢抱住,整个儿拥入了怀中。

 

王琳凯原本只是下半身不那么灵活,那一刻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他猝不及防陷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想挣扎却被深刻吸引,好像磁石的两极。他隐约感知平静的暗涌穿透皮肤,流经血脉充盈着肢体,朱星杰的胸膛好像巨大的磁场,有源源不绝治愈他的能量。

 

恍惚间思维和躯体分离,飘到空中俯瞰和朱星杰拥抱的自己,少年人还流着泪,眼角的笑意出卖了他的心。

 

“你看,你可以走啊。”

 

“......”

 

“你知道你走了多远么?”

 

“你看我摔倒你不扶?!还笑?”

 

“你后面简直就跑起来了啊,贼快!”

 

“......”

 

“你就这么想抓到我?早知道我早几天就这么干了......”

 

“朱星杰,你给我走开!滚!”

 

朱星杰起身向后退,王琳凯踉跄着撑上拐杖一步一步跟着追,两个人就那样在小院里玩起了异常幼稚的追逐游戏。

 

 

“你给我站住!”

 

“你说啥?到底是滚还是站住?”

 

“滚!”

 

朱星杰小跑中转身朝王琳凯笑,少年还皱着眉叫嚣着举起手上的支架,忽然愣住,定在原地,缓缓放下扬在半空的拐杖,盯着拐杖内侧有些恍惚。

 

那打磨得光滑的木头上刻着几个字:

 

给王琳凯 

J.zen

 

他记不清多少个夜晚,临睡前望见小院里还燃着篝火,男人的身影背对自己,一下一下削着木头,他以为这是朱星杰的“业余爱好”,却不知道朱星杰的“业余”也只有为他而已。

 

4.

J.zen

J.zen

J.zen......

 

王琳凯梦呓中念着这样一个英文名,几次之后便从睡梦中清醒。如果没记错,支架上的名字是第一次见,却自心底隐隐觉得熟悉。王琳凯静静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他在思考,这种异样的感觉源于哪个细节,是初见时苍白得不真实的脸,还是拥抱时深刻吸引的体验。朱星杰出场便弥漫着雾气,近在咫尺却若即若离,给人一种错觉,或许下一秒他就消失在梦的边缘。

 

王琳凯的行走练习从强迫到习惯,双腿渐渐恢复往日的灵敏。朱星杰陪王琳凯在小院里走过一个又一个圈,搀扶着上下台阶或者玩幼稚的追逐游戏,少年的依赖在相处中积攒,在一个时间点结成了喜欢,那可能是王琳凯看见支架内侧的那个名字,可能是朱星杰树下变完关于枫叶的最后一个魔术,也可能是某个晴朗的上午朱星杰拉着不情不愿的少年再一次跳了舞。

 

少年的喜欢带着惶恐。

王琳凯总做同一个梦,梦到麻木。看不清的背影在他身前奔跑,而他在追赶步履蹒跚,口中喊着那个英文名,一遍一遍地喊,那人却不肯回头,他用力拽住那人的手,却没入一个光明到刺眼的尽头......然后他就会醒,双眼沾满了泪,像狠狠痛哭过。

 

他总觉得这个梦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每每见到身边等他醒来的人,就会忘记梦里虚幻的惆怅,莫名充满无畏的希望。每一天都是新的,他身体的机能又恢复一些,而这人还在身边。

......

 

周末的餐桌姐姐也会加入,和新看护一起做大餐三人一起享用。看喜欢的人都在厨房里为自己忙碌,王琳凯觉得心满意足。悄悄钻进缝隙,偷偷拣了还未装盘的菜仰头丢进嘴里,捂着口吹着热气呜呜呀呀说着好吃好吃,姐姐笑着要去敲他脑袋,王琳凯下意识躲开藏到朱星杰身后,探出头朝姐姐吐舌头。还拿着锅铲的人笑着闪开把身后的少年暴露在外,王琳凯再躲朱星杰又闪开,两人就在灶台边闹做一团。

 

姐姐的手悬在半空,她没料到弟弟会第一时间躲到看护身后,举止亲昵笑容开怀,眼前一幕多少让她有些感慨。

 

玄妙的氛围延续到餐桌,朱星杰叮嘱他多吃绿叶蔬菜,王琳凯扁扁嘴顺手又把青菜夹回朱星杰碗里,挑挑眉毛笑得格外得意:

 

“我这么瘦,应该多吃肉,是吧姐姐~”

 

少年明明喊着姐姐,眼睛却盯着对面的男人不放。女人的目光在两人间游移,似乎察觉了些许异样,她忽然意识到没人能插入这段对话,两人的关系在她不经意间有了质的改变。

 

“你要听星杰的话,要多吃青菜才对啊......”

女人低头苦笑,盯着碗筷不再说话。她为两人的熟络由衷欣慰,而这欣慰当中又多少夹杂更深沉的忧虑。

......

 

冬天的夜空总是纯净,王琳凯帮姐姐洗碗,透过窗外望圆圆的月亮,看不真切就呵了口气,拿手上的泡泡在窗户上画了个圈。月光晕在圈里,雾蒙蒙一片,王琳凯望着泡泡中心明晃晃一轮,发觉夜幕辽阔只孤单单一个圆,他脑海中繁星璀璨环绕的画面怎么没出现?

 

“哎?为什么都没星星呢......”

 

“小傻子,月明星稀呀,满月的时候星星自然就看不见了。”

姐姐经过身边透过窗户上的泡泡看向小院:

 

“可谁说没有星星啊......”

 

王琳凯顺着姐姐的目光望去,小院深处不知何时燃起了篝火,朱星杰的手工技艺似乎只专属夜晚无人的角落。熟悉的身影背对着月亮,男人侧影陷入橘色的火光,暖意柔柔散在幽蓝的夜色里,和另一侧清冷的月光融在一起。

 

“哦对哦,朱星杰也是‘星星’,你看他现在就在那里发光,比月亮还要亮......”

 

姐姐收拾沥干的碗筷,抬头看弟弟笑嘻嘻推开门朝“比月亮还亮”的星星小跑过去。好像一颗飞速划过的流星和他的恒星相遇,王琳凯撞上朱星杰的肩,急刹车坐到他身边,朱星杰后仰着接纳,诧异的眼神都化作温柔的水光。

 

“你怎么出来了?”

朱星杰停下手上动作,迅速扫视并肩的少年:

“你穿太少了。”

 

想着要回屋给王琳凯拿条毯子,刚要起身就被拉住,少年仰着头朝他笑:

 

“你穿得比我还少你怎么不冷?”

朱星杰愣住,看了看自己只穿一件单衣也确实不会冷,坐回原处沉思片刻欲言又止。

 

其实王琳凯只是不想他离开身边,根本也不在意朱星杰为什么不觉得冷。但朱星杰却当了真,他盯着跳动的火苗,沉默着把玩手上的木头,是削了几天渐渐成型一个玩偶,他摩挲木头粗糙的纹理,回味着王琳凯的问题,在想一个合适的答案。

 

“其实我......”

 

“杰哥,你手上是什么?我看看!”

王琳凯打断含糊的回应,抢走他手上的木偶翻来覆去地看,细长的手指抚过每一处凹凸,饶有兴致在初具人型的肢体上来回拨弄。

 

“是个人么?”

 

“......是。”

 

“谁呀?”

 

王琳凯忽然凑近,朝面前的人眨巴眼睛,像是要挖净男人所有的秘密。少年人的连环问句缠住了朱星杰的思绪,没经大脑就脱口而出:

 

“我自己。”

......

 

少年微愣,低头看手中木偶,棱角锐利骨节分明,好像科幻电影里那种机器,他又细细打量朱星杰泛着柔光的脸,轮廓饱满细腻看不出一丝过渡的生硬。

 

“不像啊......”

 

男人笑笑,不露痕迹顺走王琳凯手里的木头藏在身后:

“不像么?”

“那大概是手艺不够好。”

 

那一线忧伤被和煦笑容隐藏,终结了浅尝辄止的探秘。王琳凯淡淡望一眼朱星杰身后的木偶,未经打磨的棱角在他心底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

 

“不早了,回去吧。”

朱星杰揉了揉少年脑袋,笑着催他回屋子里:

“明天要早起练习跳舞哦。”

 

王琳凯显然有些不悦,似乎浪漫的夜晚温暖的篝火边,这个男人理所应当能领会他说不出口的心意,而不是用温柔的口吻将他推回一个合适的距离,强调陪护和被陪护的某种差异。

 

“......哦......”

 

刻意拖长的尾音比起身的动作还迟缓,朱星杰看透少年的心思却不想戳穿,等王琳凯走出几步之外脚步又回转,他才笑着伸出手,朝半米外的人招了招让他靠近。

 

这是个意味深长的的讯号,将某种隐晦的珍藏的心意外露,明明突兀,却又自然得好像每日的相处,仿佛朱星杰本该伸手,而王琳凯本能会抓住。

 

少年愣了两秒旋即笑开,攥住发出邀请的手就再不放开。男人像在回应那些不言而喻的爱,微微用力扣紧纤细的手指,填满所有冷风渗入的缝,通过手心的贴合给他寒夜里全部的温暖。

 

“......如果我好了,你会走么?”

王琳凯犹豫着,有些问题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去问。

 

“嗯。”

“你好了,那我就应该离开的。”

 

“......”

“就......不能不走么......”

少年的手攥得更紧,好像这样就能挽留什么似的。

 

“......”

 

朱星杰沉默,侧目看少年眼中闪动的光点和下一秒就要流出的泪。脱开他的手,轻抹去他眼尾渗出的水,靠近那张生动而青涩的脸,停在鼻尖相触碰的距离。王琳凯像受惊的幼兽下意识闪躲,却被朱星杰捧住了颌骨,黏在湿密的掌心之中。朱星杰隔着极微的间隙深深望他,炙热的眼中燃着火,熨贴他冰冷的灵魂,灼烧他身体每一寸肤。

 

“你让我不走......”

......

“那就不走啊。”

......

 

王琳凯喜欢夏天对冬天没太多热爱,但这个冬天终于苏醒有了意义。他会永远记得,在没有星星的满月,他挽留一个人,得到一个吻。

 

 

5.

当朱星杰答应留下,他试着为这对姐弟做些看护职责之外的事情。比如维修电路水管,清理储藏间架子最顶层那一排,帮姐姐搬大件的快递,教王琳凯玩最新的游戏......这些小事情原本也总有办法,但朱星杰让一切变得轻松简单。他拥有了一张三人的合影,他称那是他唯一的“全家福”,他以一个特殊的身份融入这样一个特殊的家庭,却没有任何人觉得意外,一切都很自然,仿佛他原本就生活在这里,某些家庭的责任本该由他承担,而他也确实能够承担。

......

 

王琳凯的腿伤痊愈,为庆祝弟弟终于重返属于他的光明,姐姐策划了一场短途的“家庭旅行”。海边是王琳凯最爱的地方,记不清多久没体验过脚掌陷进沙滩的松软,少年刚下车就脱了鞋往海浪的边缘飞驰而去。

 

冬天的海水很凉,刺骨的温度从脚心传到小腿,王琳凯不禁一个哆嗦险些摔倒,朱星杰适时出现在身后,揽住他失去平衡的身体,顺势拉住他的手快步向前走。走着走着加快了步伐,赤裸双脚的年轻人就在湿糯的细沙中奔跑,耳边风声呼啸,朱星杰不时回望而身后的少年尽兴地笑。

 

绕开岩石与贝壳,踩在海浪泡沫的边缘,凛冽的海风刮出了眼泪,凌乱的碎发在视线中缠绕,海鸟从高空坠落再扬起弧线,羽毛拂过少年人的肩......

 

海鸟消失在天的尽头,没入天那一边一片惨白的光亮里。王琳凯看得双眼有些刺痛,再回头,朱星杰狂奔的背影明晃晃地晕开,惊觉这一幕好像他梦里的场面。手臂忽然灼痛,恍惚间松开男人的手,王琳凯愣愣站在冷风里颤抖。卷起袖口看手臂上烧红的凸起,他不记得何时有了这样一个印记,也不明白为何此刻会痛。

 

他身体里好像有一道屏,自动过滤所有可疑的细节,只留下他想要的温馨画卷,于是一切完美得像个谎言,而他仿佛静静等待拆穿的那个瞬间。

 

朱星杰走近,要去拉他的手,王琳凯本能闪躲,晕开的身影又再重聚变得更加清晰。苍白的脸和泛着红的眼睛,柔和的轮廓变得生硬,和那个棱角分明的人偶重叠在一起......后退又后退,王琳凯转身逃走,狂奔着想摆脱不知名的恐惧,他穿越坚硬的石滩,挣脱姐姐的手臂,冲破身体里那道屏,朝另一面惨白的天狂奔而去......

 

少年追逐着一个残忍的真相,面前只有一条昏暗的长廊,两侧跳闪着朝夕相处的影像,正叙倒叙,快进慢进,定格又重映。他奔跑在这条长廊上,四面涌来的音浪裹挟着躯体无法自控地向前,他有些后悔,妄图爬出这股洪流,伸手要抓住朱星杰的手,那人却在长廊那端愈发遥远的黑洞,朝他挥手,说着道别。

......

 

迎面撞上车流,朱星杰在刹车的瞬间拽住少年的手却仍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爱人的身体滚过倾斜的车身,就如两年前悲剧开启的那一幕。

 

少年闭目前隐约听见混乱的响动,喊叫,鸣笛,医疗器械相撞......恍惚中眼前闪过似曾相识又残缺不全的画面,他看见朱星杰困在身旁的血泊,而他挣扎着逃出滚滚的烟,他回头看见那张被血浸透的脸,笑着用唇语跟他说再见......

......

 

6.

这是朱星杰离开的第700天,像一种自我保护的设定,王琳凯的感知自他离开那日断裂。而他正再一次从虚无中醒来,依然是熟悉的晨光洒满宽敞的房间,一切都不曾改变,却又全然改变。记忆在沉睡中涌入,像一台重启的机器,被动找回丢失的代码重写了程序。

 

盯着窗外刺目的白光,忘记了眨眼,眼尾渗出的水顺着弧线淹没鬓角,他几乎失去知觉,只有手臂跳脱的痛感还真实地存在。少年垂下眼盯着手臂上火红的凸起,微小而尖锐的金属刺穿纤薄透明的皮肤,面无表情撕开渗血的疮面,缓缓拔出埋在肌肉里的芯片,狠狠握紧,越是疼痛越是攥得更紧,直到芯片嵌进手心鲜血从指缝里流出。但他都不觉得疼,手臂和手心的触感都很麻木,只有胸腔里某个具体的器官在灼烧、绞痛、粘合又破碎,那是他的心。

 

两股洪潮相撞、纠缠、混淆,在脑海中翻滚动荡,劈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现实与记忆就在眼前彻底割裂,他不知身处哪一边,躯体被扯成两片,孤独地望着对岸的自己......

 

少年挣扎着起身冲出房门,空旷的房间死灰般寂静,只有电视还播出严肃的新闻画面。新鲜的记忆又涌入,王琳凯掐住跳痛的太阳穴拼命摇头,飞速环顾四周每一个触发情节的角落,疯狂翻找所有朱星杰存在的痕迹,一切可能的证据。

 

伏案的女人被骚动惊醒,抬头的瞬间就明白,她的弟弟正从她亲手启动的程序中醒来。女人上前试图抱住情绪激动的少年却被狠狠推开,只能眼睁睁看王琳凯揭开那个为他精心而造的虚伪的世界。

 

他终于找到那张“全家福”,愣愣盯着看,而后垂下了手,手指无力地松开,相框摔碎在脚边。

 

三人合照依然是三个人,而那张生硬的冰冷的毫无表情的脸,却从来不是他的朱星杰。

 

像抽出了错乱的线,迅速拼凑那些可能被刻意忽略的碎片,男人苍白得不真切的脸,捕捉他一切隐秘的爱好和细微的情绪,永远耐心没有脾气,好像久别重逢般藏不住爱的眼睛......

 

忽然想起那个未经打磨的木偶,他终于听懂不怕冷的男人在篝火边的对白:

 

“是谁?”

......

“我自己。”

......

 

世界恢复寂静,电视里传来女播报员毫无起伏的声音:

 

“......近日获得上市许可的新型ArtificialIntelligence Machine 即人工智能机,Mercury Ⅱ 全面代替其Beta版一代测试机,将为用户带来更逼真的体验,而其启动方式也由传统的‘目镜启动’,升级为芯片植入......”

 

“据其开发工程师介绍,该种方式将保证用户的代入感和永久体验时长,下面为您带来详细信息......”

......

 

少年伫立在客厅中央,看播报员为他描述“水星2号”的用户体验,扯开嘴角,颤抖着扬起自嘲的笑。

......

 

王琳凯静静走回房间,砸烂床头带锁的抽屉,似乎有某种感应,他猜到它在这里。扒出最深处那个相框,王琳凯没一点犹豫。

 

相片上的少年笑得开朗又傻气,朱星杰搂着少年的肩几乎脸贴着脸,表情很酷眼神却是温柔,满满都是爱意。角落记录着一个时间,还有朱星杰连写的笔记:

 

给 王琳凯

一周年快乐

J.zen

 

不绝的泪滴在照片里明媚的笑脸,他抱住相框死死扣进心口,蜷缩在地板上,身体剧烈地抽动,他哭不出声,他只发出无声而绝望的嘶吼。

......

 

7.

王琳凯失去时间的概念,太阳东升又西落,他朦胧间隐约看见小院里燃起了篝火。房门狭窄的缝隙里透进橘色的光,光条在他鼻梁上折断叠在他眼帘。那处缝隙被推开,光条扩散随后亮了整片。背光的人影自暗处显现,白色烤漆的躯壳和碳灰合金的关节,逐渐清晰,就像这个时代所有最新款的AI。

 

王琳凯和那具机器对视着,它透过有机玻璃闪烁着眼睛,如果那也能称之为它的“眼睛”,或许正收集他情绪的信息,拟合最充分的数据,然后做出某种最得他心的反应。他想起那句广告语,“凝结人类的智慧带着抚慰心灵的初心”,真的很动听。

 

少年轻笑,扭过头不再看它,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悲情的笑话。

 

“......晚饭过后我教你变最后一个魔术。”

“朱星杰”的声音自身后贯穿他耳膜:

 

“但前提是,你得起来吃饭啊。”

 

是王琳凯最熟悉的声音,用他无力抵抗的语气,既温柔又严厉。少年皱眉,捂住耳朵蜷得更紧,他想假装没听清假装不在意。

 

“朱星杰”靠近,伸手去碰他的肩,像被电流击中,蜷缩在地的人猛烈颤抖而后坐起:

 

“滚!”

 

王琳凯本能向后退去,直到缩进房屋幽深的角落里。抱紧缩成团的双腿在黑暗中望向那具机器,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恶心,他不想再听从那里发出任何朱星杰的声音。

 

“不要过来,你走开,走开!”

......

“走开......”

 

“朱星杰”在少年身前站定,遮住从外射入的所有光亮,在他身上投下一整片阴影。他再次被困在“朱星杰”的影子里,就像当初无法行走的自己,被温柔地胁迫着,无力地接受着。

 

男人穿越他的手臂,将他再一次捞起:

“我依然是你的看护,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王琳凯弯曲着双腿靠在墙壁,垂着头冷冷地笑:

 

“.....呵......什么看护......”

“不过一堆破铜烂铁啊......”

......

 

少年抬起凛冽的眼,想从玻璃后窥探什么不存在的内心,却只收获了没灵魂的数据采集。又一次笑出声,比先前更绝望些,他推开冰冷的躯体,留下没情绪起伏的话语。

 

“你永远不会是他。”

......

“你该回你的‘水星’。”

 

8.

王琳凯再没见过那台机器,他猜可能姐姐把它丢进了车库。姐姐重新担负照顾他的义务,自恢复两人平静如水的生活,她很久都没笑过。

 

说到姐姐,王琳凯有许多愧疚,从小相依为命的女人为自己消磨了青春辜负了爱情,他快不记得好看的姐姐上一段关系是何时终结,但他知道原因,不用想也猜得到的那种原因。人人都会自私,接受你的同时不代表接受你的责任。所以王琳凯拼命长大,想成为姐姐的依靠,而在长大的路上,他遇到自己的爱情,那个叫朱星杰的男人。

 

王琳凯在落地窗前看小院里又落了雪,偶尔会想起些画面。他知道那大部分是真实存在过,也有许多是他分不清虚实的记忆。起初他会努力分辨那是朱星杰或者不是,直到后来无所谓是或不是,他都愿意怀念,他觉得这大概是人们常说的那种“释怀”。

 

他想他终会从那些回忆里启程,带着心底某处不能言明的伤痕,渡过平凡却充实的余生。直到某个月圆的夜晚,他又透过呵出的水汽,看见院里若隐若现的火光。

 

少年走进小院,追着那道微弱的光亮绕过院内的短墙,他在车库的门边伫足,那是光源的方向。从缝隙里看进去,闪烁的火苗点亮房间深处的角落,两条人影映在墙壁,久违的声音飘远又绕近,穿透他在冰层下跳动的心。

......

 

“他今天有好好吃饭么?”

“有去院子里跳舞么?”

......

“过完冬天是不是要开学?”

“我留了片枫叶的书签在他包里,你帮我拿出来吧,我怕他看见......”

 

“朱星杰”坐在油灯边一下一下削着木头,那个微缩的自己静静立在手边,投下孤独的影。

 

女人趴在桌边,望着他手上的动作不发一言。

 

“今天......是最后一天。”

 

女人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她在试图提醒“朱星杰”一个他本该铭记的日期。

 

“嗯,我知道。”

“朱星杰”很平静,目不转睛盯着那块木头,不由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今天之内,会完成的吧。”

“一个我,和一个他......”

 

男人愣了一下,深深望一眼手边那个孤独而生动的自己。

 

“够了......”

女人抓住他的手,逼着他回应:

“再不插上芯片,你就消失了,消失了!”

......

“你知道什么是消失么......”

 

“是这世界上再没有你的声音,你的情绪,你的记忆,再没有......”

 

“朱星杰。”

男人打断她的话,语气淡然像他的身躯一样冰,他知道,比任何人都还要更清晰地知道。

 

所有成行的事物都需要有那样一个原因,比如衣服拿来蔽体,雨伞用来遮雨,比如“永久逼真体验”需要一个对象......从拔掉芯片的那一刻起,“朱星杰”成为没有“用户”的Mercury,一台报废的机器。他仍然运行,出于记忆深处的本能,但牵绊会在单向的关系中消磨殆尽,直到那个出厂便设置好的“保质期”,属于“朱星杰”的数据自动清零。他或许只是大数据中微不足道的尾数,但他却又是某些人不可代替的唯一。

 

“我可以重启的,直系血亲可以转存数据的,我去找芯片,我只要找到芯片......”

眼泪瞬间溢出眼眶,女人的眼神凄凉又绝望。

 

“朱星杰”拽住女人,轻拍她的肩,深深望她安抚她的情绪,用他仅存的那一点生命。

 

“虽然在他眼里,我只是一台丑陋的机器......”

男人声音很低,带着笑意:

 

“但在我眼里,他是小鬼啊......我亲爱的小鬼啊......”

......

 

“你知道么,小鬼说,我永远都不会是‘朱星杰’,叫我回我的水星去,那时候我听了竟然会有点想笑,是不是很神奇。”

 

“我有时候也会想,我到底是谁呢?”

“我很想对他说,我是他呀,我是朱星杰。”

“但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冰冷僵硬这一副身体......也很难接近吧,哪怕是他。”

 

“朱星杰”抚摸他的木偶,把属于王琳凯的那一个也握进手中,语气带着些许哭音,却无法显露悲伤的神情。

 

“Mercury从来不是机器,是储存灵魂的容器......”

“而我的灵魂只写入他的姓名,只对他有使命,只无条件回应他的指令......是因为爱啊。”

“换做你,换做任何人,我只会是机器,而我不想只是台机器......”

 

“谢谢你......”

他将女人颤抖的手包进手心,和两只木偶重叠在一起:

 

“把我存在这里,让我还有机会......”

 

“再和他相聚。”

 

女人流着泪回握男人的手,她望着手中的人偶在掌心团聚,好像从未离散的家人那样紧密。火光摇曳,油灯就要燃尽,闪烁的人影随火苗晃动,落在门外的少年身上。

 

王琳凯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然而泪水一股一股涌出,像绵延不绝的潮汐在月圆的夜晚漫过湿凉的心,将他浸透然后淹没。少年跪坐在地,朝着夜空中稀薄的星星无声地呐喊,喊出心中所有愧疚和深埋的爱意。

......

 

9.

月光清冷照进宽敞的房间,少年松开攥紧的手,看手心里微小的芯片反射幽蓝的光。

 

少年烧红利刃割开愈合的伤口,强忍刻骨的痛,推入芯片那瞬咬破了唇。芯片没入肌肉深处与神经末梢粘连,淡蓝的屏障又重现。王琳凯伸手去碰,那道屏颤动着隐去。

 

无声无息归于平静,他眼前一片清明,月光比方才更透亮纯净,王琳凯捂住流血的手臂,仰头松懈了肩,朝窗外那片红色的火光望去,扬起疲惫的笑脸。

 

他终于又开启那个永久的体验,虚幻的世界。

 

10.

王琳凯在20岁生日那天赢得第一个冠军,世界级的舞台万众瞩目的颁奖礼,少年接过主持人的话筒,对台下观众发表预演过千百次的那段感言。

 

......

“我曾经历一场灾难,我以为我永远都不可能再站在这样的舞台......”

 

“今天,我要感谢两个人,两个重要的人,没有他们,我撑不到今天。”

 

王琳凯将奖杯超台下某个方向扬了扬,绽开最明媚的笑:

 

“我的姐姐,全世界最美最棒的女人,陪伴我成长鼓励我跳舞的梦想......”

“我要在这给我姐征婚,全世界最棒的男青年请联系我!”

 

场下爆发一阵嘻笑,镜头对准前排座位上女人含着泪的笑脸,姐姐朝他挥手给予他爱的回应。

 

“还有一位......”

王琳凯沉了嗓音:

“我今天很想邀请他来到现场,但他拒绝了我。”

“他说他不方便暴露在公开的场合里,因为......”

 

“因为他是一台Mercury。”

 

欢笑的人群瞬间寂静,翘首等待神采飞扬的冠军公布他惊世骇俗的秘密。

 

“他是我病痛时的看护,我最亲密的伙伴,我同甘共苦的知己......”

 

“对,他是我的爱人。”

 

喧嚣四起,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人工智能成为爱人仍是这时代每一场辩论的中心。

 

“我感谢他......”

“我感谢他始终耐心,感谢他从没放弃,感谢他没有真的离去,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这世界,感谢......他在我身边,直到永远。”

 

王琳凯扫视偌大的昏暗的厅,他在找寻一个身影,他此刻唯一思念的人,这样的荣耀时刻他希望能与他共同见证。目光定在遥远而幽深的角落,少年顿了顿脚步,旋即像一发离弦的箭射穿人潮,挣脱所有阻碍奔向那人的怀抱。


朱星杰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撞了满怀,错愕着后退再后退,直到容纳少年全部的冲击。被牢牢锁进纤薄有力的胸膛,男人双手悬浮着像在犹豫,王琳凯抓住他的手扣在腰后,仰头吞没他颤抖的温热的鼻息。

 

......

 

11.

周末午后,姐姐去赴和新男朋友的首个约会。王琳凯和朱星杰难得休息,两人无所事事窝在沙发里看怀旧电视剧,又心系亲人完全看不进剧情。

 

“你说那个男的怎么样?”

 

“那个啊,我觉得挺靠谱的。”

 

“我怎么觉得配不上我姐呢......”

 

“你觉得谁配的上啊?”

 

“也是......我不能太挑剔。”

.....

 

电视剧间隙插播了Mercury公司的广告,广告里新款Mercury机与人类相拥,对镜头念了那句经典的广告语:

 

“凝结人类的智慧,带着抚慰心灵的初心,Mercury留住您和TA永恒的记忆......”

 

王琳凯看得津津有味,末了扁扁嘴自言自语:

“什么呀......还不如找我俩去演呢......你说是......”

 

少年侧目望向他的Mercury,却被一个绵长细腻的吻堵住了嘴。迅速沉浸在温柔的怀抱,朱星杰并不关心什么广告剧情,他只想一心一意完成他写入机芯的使命。

 

“永远爱你。”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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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个小可爱的点梗

为了让故事完整,补一个设定

可以把《水星记》的mv故事当做Mercury l 代机的故事,目镜启动的那一代

Mercury可以升级,跨了几代产品之后可以更换新机型,记忆可以转存,好比你的手机和你手机里的信息


如果一生所爱离我而去

我愿意拥有一台Mercury


p.s.

虽然有点晚插播一个印调,谢谢参与

https://kongkongruye500.lofter.com/post/1f594ff4_12cee43c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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