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如也

百年孤独 【1-4】

禁转,不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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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走到哪里,都应该记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一切以往的春天都不复存在,就连那最坚韧而又狂乱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现实。”

                                                   ——《百年孤独》


浮生未歇

百年孤独




1.

这个地方非常宽敞。

暖灰的墙壁上挂着色彩温柔的油画,墙边有一整面书柜,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挤满了硬壳的书,每一本都很厚实。边上是沿高层立面望不到顶的落地窗,白纱帘严丝合缝,窗外一切都是雾蒙蒙。门边摆着几盆大小不同形状相似的白砂陶罐,里面装点高大绿叶植物,他怀疑那可能是假的,过分好看的东西,都可能是假的。


地板也是带着暖调的大理石,几何拼接的地毯躺在房间中央,油棕皮单人沙发的铜脚垫在地毯的边缘,大部分地毯被牢牢压在胡桃木的书桌下,恰当好处。天花板上做了极简的吊顶,边缘溢出一圈暖白的灯光。地毯正上方有一盏形状奇特的吊灯,金属和玻璃的碰撞,说不上来是好看还是凶残,这种大概就是后现代。


王琳凯躺在沙发上盯着那盏吊灯,总觉得下一秒它就要坠落,有点担心自己的腿和脚上那双新鞋,会不会遭殃。


“你昨晚有睡觉么?”


耳边这个声音很清晰又好像隔着水雾特别朦胧,王琳凯微微侧目,身边的白色身影跟落地窗的纱融在一起,努力对焦又看不真切,明晃晃看得他晕眩。王琳凯下意识拿手背遮住眼,扭过头懒懒散散:


“没有。”

“那个,帅哥医生,能把窗帘拉上么?”


白衣起身拉上天鹅绒的帘,那窗帘垂坠感和遮光性都很好,阳光瞬间被阻绝,王琳凯的手松懈垂在胸前,睁开眼又盯着那吊灯出神。


“你连续多少小时没睡了?”

白衣扫过就诊记录前几页,翻到最新空白页,在纸上写了患者姓名。


王琳凯,长期咨询治疗无效,故而转案私人医师手上,这位林医师听说是城里最好的了。


“不记得了,大概......四?五?”

王琳凯伸出好看的手,在眼前比划数字,拇指扣起又松松伸开,微微有些恍惚,他也不确定,谁会刻意去记这些。


“一直没睡吗?还是时睡时醒?”

林绨不是第一次接这样的病例,症状很常见,失眠或嗜睡,酗酒,有轻微幻觉,通常会诊断为压力过大导致的轻度抑郁。现代人生活艰难,而人心愈发脆弱难安,情绪病常见得如同流行性感冒。唯一特殊的,是这一例患者是位所谓的“明星”。


林医生是不关注娱乐圈的,他不认得王琳凯是谁,只知道病历上备注里写的很清晰:身份特殊,治疗保密。


笑笑翻过去这页,他不是很懂国内的心理治疗行规如何,替病人绝对保密,难道不是法律规定?和王琳凯是不是大明星又有何关系。


“也不是......我不太清楚我到底睡了没有,有时候睁着眼也觉得自己在睡觉,闭着眼反而特别清醒......”


“我有时候能看到,那些根本不该在那的人,你懂我意思吗......”


林绨挑挑眉毛,笔尖在纸面悬停,盯着病人那双挂着浓重黑眼圈的眼睛,满脸怀疑。


“帅哥医生,我这种,是不是病?”

王琳凯忽然笑了,转过脸对白衣男人眨了眨眼,像初次就医的青涩少年般懵懂,眼中的慌张和无措总擅长欺骗。


“你这种啊......”

林绨低头笑笑合上病历,一秒便识破少年。这样看来,眼前这位确实需要另眼相待:


“没病啊,特别健康,精神状态特别好。”


有的人想装病,有的人呢,故作轻松有趣,想装没病。王琳凯就是手段高明的复合类型。


“......你...你确定?”

王琳凯的笑容僵在那里,坐起身,皱了眉头若有所思。


他第一次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看他的不记得第多少位“心理咨询师”,从这人进门起只觉得白得像个灯泡特别晃眼,让他总不自觉想起谁。本来想如往日在别处咨询时一样,瞎说几个症状,昏睡一场,拿了报告就好跑路。但这一位似乎不按套路,这么“有病”的阐述竟然说他“精神状态特别好”,到底懂不懂科学会不会医术?


王琳凯在对视的静默中,似乎见到那双狭长的锐利的眼带着眼尾似有若无的红,探进他尘封的灵魂深处。意识到这一点,他想逃开瞩目,却发觉目光像被钳住逃脱无路,只得任由陌生人在他心底深处肆意游走,看遍他前尘往事爱恨情仇。


“你看够了吧。”

王琳凯扭过头,那瞬间男人的眼神忽然变得温柔,他注意到那一抹淡淡的红,消散在眼周白净的皮肤,原是他恍惚中的错觉。他潜意识大概认为,所有好看的白肤男人,眼尾都应该带着那么一点红晕。再回望一眼,这医生和那人也不那样相似。


“小朋友,你是不是觉得,我应当说你是压力过大引起的暂时性情绪低落,不排除轻度抑郁的可能?就像......”


林绨抱着手淡淡笑道:

“就像这前十几页的报告上写的一样?”


林医生把病例甩回书桌,忽然回过身凑近王琳凯,用那双看透人心的眼死死盯着眼前人不放:


“那......你可就错了。”

“不会让你如愿的。”


“你什么意思?”

不痛不痒情绪问题,正和他心意,公司还等他赚钱不敢怠慢,他本可以拿了报告去经纪人那请个长假,但这人显然看穿他屡试不爽的伎俩。


王琳凯讨厌被识破的感觉,这让他失去了安全感。


“你是不是......”

“根本就.....”


“不想好?”


白衣男人拉开窗帘,转身的瞬间整个人被刺目的白光包裹,在王琳凯仓皇逃窜的意识中泛着某种神圣的光,如同救世主俯瞰人间沧桑。那眼神透出淋漓尽致的悲悯,像“圣光”洗礼赤裸的躯体,试图唤醒沉睡在他深处的婴孩的雏形。


王琳凯下意识遮住双眼,他不太适应强光,或者说他根本逃避属于白昼的一切,所有光明的,盛大的,堂皇的一切。他爱黑夜,和黑夜里永存的幸福。


“你......你以为,摆出一副了若指掌的模样,就代表知道一切?”


“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


从低声浅笑到狂笑不止,王琳凯抖动双肩蜷缩在单人沙发上,笑了很久才恢复平静。


“我见太多心理医生了,开始的时候各个都好像你一样,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将像我这样的人拯救......”


“时间久了呢,也都失去耐性,都乖乖啊,听我的话写了评估报告,省得跟我纠缠下去。”


王琳凯长舒口气,理了理袖口衣襟,拍拍屁股作势要走:


“不过......”


“你倒是特别,竟然说我没病又说我不想医......”


“真是......”


王琳凯踩在地毯中心,回头望着林绨,耸了耸肩,嘴角牵起不屑笑意:


“自以为是。”


“別以为了解我。”


抬头望了望后现代主义吊灯就在头顶晃荡,不自觉后移脚步,然后转身离去。潇洒的脚步在好看的白砂陶罐前猛然顿住,身后传来男人的问句,不断循环往复。


“那人是谁?”

......

“你心里藏着的人,是谁?”

......


2.

王琳凯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没回头,还是挺果断坚决的。他想那一定是这医生的惯用手段,因为有心病的人大多本就心里藏着谁,大概率事件也不针对谁,绝不是他露出什么破绽软肋。


站在独栋洋房的院门前,他看到二层的卧室亮着灯,那灯光柔和温暖,就仿佛是有人在那儿静静守候他归家的那刻,温馨画面让人暖流阵阵,不自觉就牵起嘴角。王琳凯站在花园外,路灯散落的暖光甚至比二层更温柔几分,盯着被拉长到变形的影子,他有一瞬间觉得那是两条人影重叠在一起,就站在那等另一个人从身后或者面前闪过,将他在夜色中牢牢抱住。


但一直等,也没有这样的人。


晚风拂面,忽然清醒,他又抬眼,二层的光亮在墨蓝的夜中渐渐褪色。他常想那是错觉还是种美化,那一点点光能带给人什么真切的温柔感觉么?被需要还是被爱呢?所以才在每次离开时刻意留一盏灯,假装那里有人在等?


王琳凯推开院门的瞬间,嘴边的笑意熄灭,那长到变了形的身影也终于摇摇晃晃断在院门前的台阶上。


......


王琳凯确信他在盛满水的浴缸里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温热的水已经凉透。他又做了同一个梦,非常短暂却漫长的一个场景。刺目的白光和摇晃的树影,抬头望能看到人影跟烈日重合投下一片凉意。


逆光看不清表情,那个人说,好啊。


醒过来的时候发觉烈日不过是浴室顶上发黄的灯光,而周身也没了夏日的清凉,一汪不会流动只带走他周身温度的浴水罢了。


出了浴室一片幽暗,借着红色的月光他依稀看清卧室深处双人床的轮廓。注意到平坦的床上隆起的一侧,像有人已经等他太久在棉被里睡熟。王琳凯愣在那里,盯着那团发皱的隆起,他回到那个梦。炎夏空气中浮游的热浪,一遍又一遍滚过他心头的皱褶,直到那里被压成扁平的一道白绸,单薄脆弱,除了缚住手脚再没用武之地。


那里是空的,他该知道的。

可却还是止不住有那样一秒,他觉得隆起的棉被里一定温暖绵密,是他每日每夜逃不出的温柔。


无数次他带着清醒的“幻象”去试探真实,轧平隆起的空气也无数次证明,他真病得不轻。


躺在幻想的人身边,手臂在棉被上来回摩挲,然后埋住头钻进被窝,与看不见的某人重和在一起。有好过一点么?几秒钟的幻想世界终结后,周围又更暗了一些。

......


分不清睡着还是醒,王琳凯下意识摸着手机,屏幕光在黑夜中过于刺激他不得不去理。


18通未接来电和50条微信,不用看也知道是慰问中带着胁迫,病情如何,要休息否,何时上工......永远只有最后那句才是真实。人们需要他,无论王琳凯的内里怎样病入膏肓,只要表面完好,就足够活跃在荧幕前做无数人的快乐病毒精神支柱。没谁真的在乎,他的每一天,究竟好不好过。


翻到最后一条,他看到陌生的头像和熟悉的id,要不是那瞬间不自觉屏住口鼻感觉快要断气,王琳凯还以为自己麻木到不需要呼吸。


— 我回来了


王琳凯扔了手机,坐起身望着窗外,望了好久终于抱住自己开始抽泣。


我回来了,我走了,我回来了......


怎么有人可以用这种简单至极的叙述语气,撕裂所有精心包裹的伪装,摧毁某些下定的决心,让人在深夜抱头哭泣。


— 老地方见


王琳凯的幻想世界就此破灭,空气阴冷干燥将他推回空洞的现实。他贪恋黑夜的幻觉宁愿放弃睡眠,朱星杰的信息毁了他仅存的慰藉。躺在床上眼泪以最短的捷径落在枕边,湿透耳后枕巾。望着天花板保持僵直姿势时间分秒不停,白昼又降临。


默默拿起手机,点开其中一条信息盯着屏幕看了许久:


— 小朋友,随时来找我


白衣帅哥的脸孔已记不清晰,但那双看透人心的眼却印在他心底。时隔五小时后在无法自救的沉沦中抓住唯一的稻草:


— 好


......


从没有一个日出像这一个,那样静默冗长。黎明到来的时候,王琳凯戴上他惯常的喜悦脸谱,开启又一个不需要喘息的“明日序幕”。如果说有什么不同,就是今日是时隔两年第一次见,他最喜欢的朱星杰。


公司附近那家特别正宗的重庆火锅就是朱星杰说的“老地方”。门前的小姐姐穿着特别鲜艳的红袍,看见来人就堆起笑颜,欠着身子把人往包间里引。那个姐姐每次来总会见到,不过之前都是王琳凯陪着朱星杰,小姐姐见了还会调侃两句:呀,又陪哥哥来吃辣呀。


如今一人做客,王琳凯笑着点点头,红衣姐姐没再多言,只是看得出她眼角一闪而过一丝惋惜遗憾。这些小情绪王琳凯本该介意,只是推开包厢门的刹那,更多的情绪涌入淹没了他,令他无暇顾及。


“哎你呀,我以为杰哥呢~”


包厢很大,坐满了人,都是些旧未相见的哥们兄弟,王琳凯呆呆立在门前有些诧异无措,走进包厢和众人一一撞肩的时候嘴上不忘说句:我操。


他看了一圈在Justin边上找了个空位坐下,一帮人吵吵嚷嚷还在点菜,王琳凯笑笑说你们来,他从来也不爱吃火锅。说这句的时候Justin回头深深望了他一眼,他笑眯眯回望,把少年人的脸转过去面对着菜单。


接下来的时间里,所有人在插科打诨欢声笑语中等待主角出现。王琳凯在角落低着头望地板,火锅气味呛人他刚好在风口,热气全往他脸上涌,咳了几声没多久眼里就渗出了泪。


“老地方”还是老地方,只是人忽然多了许多热闹异常,不再是两个人深夜里填饱肚子的食堂。他想起几年前还在为保守这样的小秘密而意乱心慌,如今秘密不再是秘密,是哥们兄弟欢聚其乐融融的场。心头那道口子就被辣椒混合花椒的浓烈滋味扯得火辣辣得疼。


不是两年归来邀约的唯一一位,原来朱星杰从没想过单独会面。那他究竟特不特别,到底有没有被想念?红色月光里无声的哭泣是不是,仅仅一场自我感动的独角戏?

......


包间门再次敞开带进些微冷空气,人群骤然安静,看主角终于亲临气氛又更鼎沸。


周锐首先就起身拦住朱星杰,端了酒杯到他面前,喊着请人吃饭的主场自己迟到,是一定要自罚三杯才能入席。在座的都跟着起哄,朱星杰扫了一眼桌边,眼神在那不起眼的角落逗留片刻,接过酒杯仰头三杯都喝得干干净净。


主角没多想在周彦辰身边坐下,这位弟弟也就顺手帮他脱了外套罩上防尘罩,挂在门边的衣架上。另外的弟弟替他摆好碗筷,他喜欢吃的都叠在面前等他动筷。一切都好自然,朱星杰总是受欢迎的,是弟弟们最爱的那一位哥哥。少年们自发做这些,也不过是想得到他一声夸奖。


“哎,周彦辰不错啊,可以可以。”


小周会低头笑笑,无奈又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神情尊敬又拘谨,那些深厚的情义都在杯中酒水里,他一举手就灌进身体里:


“应该的应该的,两年没见了嘛......”


所有人轮着敬酒,朱星杰一刻未曾歇息。王琳凯静静坐在角落看他空着肚子喝了一杯又一杯,恍惚间觉得胃里翻涌一股股刺痛。但他胃很好,不好的是朱星杰。


轮到Justin,少年换了杯可乐,笑嘻嘻走过去揽过朱星杰把他手里的白酒换了去。一下下眨巴眼睛,灯光穿过翻腾的热气,映在少年纯情的眸子里:


“嘿~杰哥~别喝酒啦,喝可乐吧,可乐好呀~”


说完喝干了手里换下的白酒,过于刺激一张小脸就凝成一团。朱星杰拍拍他的背,笑着说他还长个呢,就别再喝啦。


边上人起哄,说Justin真的“很会”。王琳凯也跟着笑了两声,是呀,Justin从来都懂事体贴,他可以在大庭广众旁若无人回应那人的好处,自然流露,毫不做作。从前王琳凯会嫉妒,但现在只剩欣赏羡慕。多好呀,自己做不到的他都可以去做。


只剩下王琳凯,大家都没抢这最后一位的压轴,似乎所有人都觉得王琳凯在这局中理所当然是主演。朱星杰回国王琳凯该是足足见了许多面,才轮得上跟旁人会面。


但没人知道,王琳凯连朱星杰去了哪里都是从别人口中知晓。


众人望向他,目光又在两人间来回游荡,长久静默中有人嗅到一丝不同寻常。Justin忽然起身打断尴尬僵局,举杯环顾一周,朝众人大声笑道:


“哎~小鬼生病了你们不知道啊,他喝不了啊,我帮他吧~”


“杰哥,你说行么?”


Justin朝朱星杰扬头,得到许可刚要仰头,手上酒杯就被身边立起的身影夺了去。


“不用。”

王琳凯按下Justin肩头,少年人呆呆坐下望着他侧脸,想怎么浓烈的翻滚的红,反倒把这张脸衬得如此俊俏冷漠。


“杰哥,欢迎回来。”

仰头一杯透明液体,面无表情神色淡定,不明所以的人会觉得52度的烈酒不过是杯水。


朱星杰换了只大号酒器倒了满满一杯,垂着眼没回话,静静喝完二两白酒,擦了擦嘴角渗出的水渍。抬眼那瞬牵了嘴角,挂上“气氛制造者”特有的笑容:


“一起蹦迪啊~”


王琳凯在桌下攥了攥拳头,仰起脸就是一张无邪面孔:


“好啊。”


他再没跟朱星杰说过半句,只静静透过人群看旁人如何与他拥抱握拳,揽肩低语,今夜他属于所有人,唯独不属于自己。

......


那夜火锅是何种滋味王琳凯全不记得,他只记得他跟着人群欢闹而笑,也跟着煽情而泣,但其实笑也好泣也好,都不为了兄弟情谊。为了什么他也说不清,酒精加辣椒,就是催人多愁善感像位楚楚动人的姑娘。


酒过几巡,Justin在王琳凯身边坐下,撑着下巴望着他,喝得多了嘴上含糊不清,但眼神意外很透彻清明。


“喂......小鬼......”

“嗯?”


Justin凑得更近,上下打量最终盯住他的眼睛:

“你......你们.....掰了?”


少年的眼睛快速扫过包间另一边被围住的那一位,怀疑中带着不可思议:


“你别告诉我,你们掰了啊,别......”

Justin的语气有些急躁,起身握上王琳凯的肩,轻轻摇了摇:


“......不能啊......你们......那么好......”

“那么好......”


王琳凯微微欠了身,Justin的手就那样坠在空气里。少年怔怔靠在墙壁缓缓滑坐在地,看起来就如同寻常醉酒的人陷入失神的境地。王琳凯蹲下拍了拍他后背,对着最小的弟弟无奈叹气:


“你跟......你们也好过呀。”

“现在又如何?”


Justin捂起眼睛,眼泪源源不绝从指缝间渗出。王琳凯知道他正经历生命中一次彻底的心伤,所有信仰的事物随着他成长一件一件都消亡。他不过是不能接受再多一件类似故事,打破他所有年少时笃定的美好想象。


“你要长大的,像我一样。”

“也要像我一样,那么坚强。”


王琳凯笑着说完手上力道更重一些,Justin就好像那个时候的他一样。他记得那时候他就很希望有人这样捏着他肩膀,跟他说,一切都会过去,他会成长,变得无比坚强,但好可惜没有。他没来得及学会此生挚爱离去时如何自救,当他听见那一句“别傻了,保重”。

......


红袍姐姐推开门,跟朱星杰低声说了两句,促局的主角忽然安静,愣了几秒而后敲了敲桌子跟所有人说抱歉。他说太晚了有人还在等,大家继续他要先行。


一阵埋怨中朱星杰又喝了一轮,在众人目光中套上外套推门而出。王琳凯愣愣看着,忽然觉得这场景分外熟悉,他想起他曾几何时深夜里寻过朱星杰,在酒场上捞他出来,站在门外也听他这样说起,“啊,有人还在等,对不住啊,先撤了......”


王琳凯多希望喝得多了直觉也能跟着迟钝些许,不要总那样敏锐细腻。当他跟出去,目睹朱星杰在火锅店外脱了衣服为身边人披上的那瞬,这样的想法就尤为强烈深刻。


他呆立在前台边,看玻璃外的少年仰着脸朝那人笑,打闹中叫嚣,不要穿“弱不禁风”老人家的衣服,转身朝那人脸上戳了戳拔腿就跑。朱星杰笑着追去,少年的脏辫在奔跑中颤动,是寒夜也无法熄灭的热情的火苗。


怎么这么眼熟。


那对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里,王琳凯蹲在火锅店门前呆呆望着那方向出了神。红袍姐姐拍了拍他的肩,为他点了一只烟:


“你哥哥买了这家店,是我老板了。”


“唔....是么,我都不知道。”


“嗯,他说,你要是来就不要钱。”

......


王琳凯深深吸口烟,踩灭烟蒂,夜色里轻声笑:


“戚......搞得好像我特爱吃火锅似的......”

“连姐姐你啊,都知道我不吃辣呀。”


陪得多了,他自然是能吃辣的,可“能吃”与“爱吃”始终是两回事。


“喂,你去哪?”

红袍姐姐朝他走远的背影喊道,那回音被冷风卷跑:


“还有个约会呢——”


王琳凯裹紧衣襟,背着火锅店的红光挥了挥手。掏出手机隔着眼里朦胧的水汽发了信息:


— 帅哥医生,给我留灯


3.

王琳凯再次回到这间宽敞温暖的房间是在午夜,他在门边立了许久,屋子的主人才让他进门。


林医生裹着银灰色的睡袍,月光透过落地窗射在那些好看的绿叶植物上,银灰的绸缎面料跟着反射清凌的光泽,就好像此刻他的眼神,温柔得不像话。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男人欠身让患者入内,王琳凯没回话,一头扎进柔软宽大的单人沙发,蜷缩身体,抱着头一声不吭。


林绨本想开灯,愣了愣想起这一位似乎畏光,放在开关上的手就收了回去。从柜子里拿出安神的熏香蜡烛,点了几盏,高高低低摆在王琳凯身旁。


在一旁看年轻人缩得更紧的身体,烛光里分外安宁,像个初生的婴孩般干净,让人不忍打扰。以为他终于睡去,转身要走又听见时断时续的抽泣。回过神,瘦弱的肩膀和冷风里的火光一同颤动,微弱的低吟在夜色中描摹流着泪的脸孔。他不用看也知道。


林绨抱来毛毯为年轻人覆上,触到他那一瞬,王琳凯不自主抽动身体,仿佛深陷噩梦的泥沼。


医生轻轻叹气,看他的患者从喘息到平静然后沉沉睡去。他想这终归是一件好事情,时隔不知多久的一次安眠总有益治疗。

......


次日的会面意外很安静,王琳凯在林绨开门的刹那醒来,揉揉眼跟林医生擦肩,低声说要借用他的淋浴间。冲完澡稍稍清醒,年轻人开始面对镜中的自己。朦朦胧胧颓唐的脸孔,和一双肿胀的眼睛,申诉他薄弱的自控和不分场合的脆弱, 在他一次次面对某人的时候毫无长进。深呼吸发现衣服都湿透,犹豫几秒,掀开衣架上挂着的银色睡袍,披在身上。走出去乖乖点头打了招呼,刻意不看林医生的眼神,毕竟医患协议里,从来没有“可以随意穿医生的衣服”这一条。


林医生自己的早餐多准备了一份,炒蛋和煎培根还有一杯没糖的拿铁。看着年轻人狼吞虎咽,神情松弛也就算安了心,能吃能睡的应该就没大碍。当他注意到年轻人穿着自己的睡衣,没来得及诧异,王琳凯已经躺在沙发上做好一切治疗的准备。


“医生,我们从哪里开始呢?”

王琳凯偏过头,深秋上午的阳光如此耀眼,林绨的白褂又泛起柔光,让他一瞬间回到梦里的盛夏。


“帅哥医生是哪里人呐?”


“祖籍,重庆人。”


王琳凯的手不自觉捏紧扶手,仿佛得到一个出乎意料又深得他心的答案:


“啊......你们重庆是不是有什么神秘种族?”


“嗯?”

医生有些迟疑。


“就那种,皮肤白白,耳朵尖尖,嘴巴跟眼睛红红的种族啊......”

林绨看年轻人半闭着眼,在如盛夏的艳阳里陷入回忆。


“我是去过重庆的,去过好几次,我挺喜欢那的。”

“有时候你知道,可能就因为某个人,你好喜欢那个人,你就好喜欢那个人的城市啊......”

......


王琳凯记忆里的重庆,是热辣的艳阳和湿黏的空气,数不尽的坡和台阶,永远无法辨别的方位,还有朱星杰。


那年他第一次去重庆,出了机场他站在路边打出租,一辆一辆经过的车卷起空气中浮游的热浪,一滚滚全扑在脸上。八月空气里都是看不见的水分,没多久少年人汗津津的T恤粘上了后背。


这什么鬼地方?

十几分钟后少年转身要走,想买张当天最快的机票回归北京的干热和空调,可这念头只存在一瞬,他还没见到要见的人,还没喊那人跟他一起回去,怎么能走?


王琳凯签约那天,老板跟他说,公司里有个跟他兴趣相仿爱好相投的“哥哥”,比他只大了几岁却什么都会,知道他加入,一定也很高兴。所以当前台姐姐领着他熟悉公司引见同事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想,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那位“哥哥”。


第一次见到朱星杰,那人还在练习室的大镜子前跳舞,音乐的间隙抬眼,从镜子里瞥了王琳凯,露出似笑非笑一个表情。王琳凯第一印象就是这人好白,转过头对着前台姐姐问,姐姐,你说是他白,还是我白?前台姐姐笑笑说,你自己看啊。于是王琳凯靠在门边,盯着镜子里舞动的身影看,看完了一整支节奏强烈的背景音乐。


结束的时候,小姐姐过去跟那人说了几句,又招招手把少年叫了过去。


“喏,这就是朱星杰。”

“带你的人。”

“你以后有什么不懂就问他吧,他都懂。”

小姐姐露出莫测的笑,摆摆手就丢下王琳凯站在人形灯泡面前。


其实王琳凯原是个人精,笑眯眯打声招呼再击个掌撞个肩的就算是“兄弟”了,没人会拒绝。但站在这男人面前却意外感到一丝局促不安,可能因为男人看起来高冷得难以靠近,他在想用哪种方式才能笼络人心。酷么?可他看起来更酷,那就可爱吧,他会喜欢可爱嘛?


“嘿......杰哥!”

“我叫小鬼......以后......”

他话没说完,朱星杰擦擦侧脸的汗水点点头转身就要走,王琳凯机灵地稍移脚步又恰好拦住他去路:


“哎?杰哥你去哪?”


“......去厕所......”


“哦......”

“我,我也去,你带我去吧我还不知道在哪!”


朱星杰愣了下朝前走,侧目看了眼镜子里在他身后窃笑的少年。面容青涩一张小脸,充满灵性一双鹿眼,是什么来自雨林的小兽?跟步伐一同跃动的脏辫,好像长在朱星杰身后一条毛茸茸的小尾巴。


在王琳凯短暂的娱乐圈学习生涯中,朱星杰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有时会是同辈朋友听他分享今日趣事,更多时候是前辈老师,跟他讲种种人情世故长篇大论。王琳凯有自己的一套规则他从小就很清楚,所以特别不爱听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可能,除了朱星杰讲的那些。朱星杰总有办法让他听得进去,有时威逼有时利诱,更多时候,就答应实现王琳凯一个很蠢的小愿望,用来交换。比如,答应他请他吃全北京最正宗的沙县,答应他跟他在深夜的路灯下一起唱hiphop,或者答应他在午休时候去天台陪他抽烟,被逮住的话烟都归他.......朱星杰总答应他。


都问为什么只单单他在朱星杰那有诸多特权,他都只愣一愣,然后笑得特傻:


“嗨,因为,杰哥是带我的嘛~”


那个节目或许是不错的节目,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只会是一场噩梦。所以当某天朱星杰在网络的谩骂中不告而别,只留一句“太累了,回家休息”,王琳凯并不觉得意外。他看惯那人的坚强和忍耐,偶尔也能嗅到那副无畏的躯壳下更多还是无奈。


朱星杰回重庆十天后,王琳凯跟老板请假说要“回家”,不耽误工作最多三天。老板勉为其难批了假,嘱咐他别胡闹别跟他“杰哥”一样。笑眯眯说好,转过身笑容就完全垮掉,他当然不会胡闹,他还想把朱星杰也“治好”。


飞机降落那刻,王琳凯给朱星杰发了微信,非常临时地通知了正在南岸区某住宅小区摊在沙发玩手机的人:


— 杰哥,我到重庆了


这条微信把朱星杰从某热门手游里拽了出来:


— ???


— 杰哥你在哪?我去找你


— 我操


......


司机师傅停在巷口,王琳凯伸出头左右望望又看了看手机,有些疑惑。下车前师傅用重庆普通话说,就是这里没得错,往前走走就到嘞。


王琳凯重回烈日下,午后阳光晒得路面滚烫,穿透胶垫传到脚心,催他在酷暑中快些找到目的地。发送位置共享,他看着代表朱星杰的橙色小点就在他前方不远巷子深处,跟着导航的小箭头一步步靠得更近,直到他与朱星杰的点完美重合,也依然没见到本应在阳光下曝光过度的身影。


王琳凯四面环顾又不停刷新,朱星杰依然毫无踪迹。怪了,手机毛病了还是我毛病了?杰哥,你在哪呢?


少年人问出了声,话音刚落就觉得头顶一片阴凉,如同烈日下凭空生出的树荫将他遮蔽。


“喂,上面。”


抬头那瞬间是他此生不多见,非常短暂却漫长的一个照面,刺目的白光和摇晃的树影,背光的人影和艳阳的轮廓重合,一时分不清那人和阳光谁更耀眼一些。王琳凯下意识半遮眼睛,没忍住喜悦浮现笑意:


“我说怎么明明都重合了,就是不见人呢......”


都说重庆好魔幻,这种空间的重合与身体的距离感,真实发生的时候才切身体会了玄妙所在。阳光和温热的风尽情演绎,斑驳的光点在背光的面孔上跳跃:


“你来干嘛?”


“我来找你啊。”


“找我干嘛?”


“带你回去。”


......


仰着头在阴影里对话,王琳凯的笑愈发清晰,他在见他的那刻几乎就确定,像无数次他答应他无厘头的小愿望,朱星杰会跟他回去。


“凭什么?”


朱星杰在热浪中扬头,带起一阵风。树影颤动,阳光穿透缝隙洒在王琳凯的眼,少年的眼神采飞扬不容置疑:


“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们是一起的。”


“因为,你带我的嘛......”

......


王琳凯的梦总在这里醒来,他一次次回忆试图重回那个场景,却总记不清朱星杰在八月火热刺目的阳光里说了什么。他只记得在如同一个世纪的静止里,在循环往复的蝉鸣里,那人背着光的一个笑,像是答了一声好。


“你说,经常梦到同样的场景?”


“嗯,就是特别刺目的白光和一个背着光看不清的笑而已。”

王琳凯睁眼望着后现代吊灯又出了神。


“你想过,为什么是这个场景么?”


“想过,其实经常想。”

“可能......我觉得,他本应该骂我两句扭头就走的......”

年轻人浅笑:


“但他......竟然说好。”

笑容悬浮在微颤的嘴角,渐渐消散。


“也许我潜意识,把这当作了某种承诺,就他会带着我,一直到最后。”


“他没有么?”

......


“......有吧......”

年轻人垂首,薄雾蒙住他的眼。


“我跟他啊......也真的,有好好在一起过啊。”

......


朱星杰真的如他所言,跟王琳凯回了北京。接受老板语重心长的规劝时,隔着玻璃朱星杰跟少年使眼色,又凶又无奈,感觉像是说,如果不是你,老子还在重庆吃火锅。看老板训话,王琳凯挤眉弄眼嘴咧到耳垂边,也不是幸灾乐祸就是没来由觉得高兴。朱星杰回来了,他又能假装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叫别人只管去问他“杰哥”,有人陪着胡闹,陪着无聊,陪着哭和笑,王琳凯觉得再没什么比这更好。


但其实又远远更好。


王琳凯是知道朱星杰要去那个选秀,才勉强答应去。他不知道什么是“出道”,也没想过做什么“偶像”,只是如果那个人在的话,也没什么不好。


少年没想过这淘汰赛几期下来他竟然当了真,短缺的睡眠陡增的压力,令他喘不过气。夜里偷偷抹眼泪不敢哭出声,被子外缘却被掖得更紧,有人一下下轻拍他的背,熟悉的声音隔着温热循环的空气,在他耳边低语:


“我在呢,没事儿。”


于是少年就止不住颤抖放肆地哭,带着所有不安与委屈,隔着棉被感受背脊与胸膛相拥,在无声的温柔与陪伴里汲取战胜一切的勇气。


有朱星杰在的话,就没什么好怕。


初雪那天,王琳凯目睹大厂的第一片雪花在掌心融化,欢呼雀跃不肯回去,在空地里跳起了舞。朱星杰远远看他笑弯了腰,嘲笑他没见过雪,高兴得像只猴。他不以为意,鬼式名言说下雪无论看过几次都是值得庆祝的事。望着目之所及落雪的远方,他在想,这是第一次跟朱星杰一起看雪,该做点什么拿来记住?


少年忽然回过头,对上朱星杰的目光,绽开笑容:

“杰哥,不如去放烟花吧。”


朱星杰哪里有烟花,但王琳凯说想要烟花,他好像总有办法。笑着闹着三三两两,勾着肩搭着背,推推搡搡争争抢抢,王琳凯跟彼时的少年们分享冬日里稀缺的热烈火光。


点燃烟火的瞬间,王琳凯抬起头,穿越那些耀眼的细碎光点,眼神闪烁在不经意的某刻和朱星杰的交汇在了一处,就再没移开过。花火彼岸那人笑得粲然,王琳凯默念他隐秘的心愿:


希望,每年冬天都可以放烟花,跟朱星杰一起啊。


在那以后他真的为那人燃过几次烟花,突如其来的惊喜或是节日典礼的惦记,似乎也算完成了心愿。穿越金色花火四目相对,那双眼总是清澈璀璨,充满爱和期待,常让他忘记男人心底本来千帆过境,而火光熄灭人们又总要重回夜的寂静。

......


电压不稳,灯光忽明忽暗穿透玻璃灯罩又反射在金属上,像是接收了来自王琳凯脑内的讯号,提醒他别再执迷那些永不落幕的,回忆中盛夏的笑,深冬的雪和璀璨的光。


“医生......他们都说,美好的事物总短暂......”

睁开眼视线重聚,王琳凯微微侧目望着白衣:


“你觉得呢?”


时间已是正午,年轻人诉说悟出的人间真理,他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冬日暖阳被重重阴云遮住,连阳光也短暂,何况美好事物。


“有过就好,就因为短暂,才更显得美好。”

其实他并不这样想,人都贪婪,谁都期冀真爱永存万寿无疆,但他是医生,永远使命大于感想。


王琳凯低头笑笑,手机适时响起,瞥一眼讯息笑容瞬间收敛。他轻叹口气,和煦的阳光与他难得松弛的心一样,都属于那些转瞬即逝的美好。


— 下午在么?去拿点东西

— 好


“帅哥医生......”

王琳凯拍拍屁股起身,回过头凑近林医生白净的脸,挂上半个玩世不恭的笑,着上他慌张时刻特有的保护色:


“你看,我就说美好的时光都短暂嘛......”

靠在林绨耳边,刻意拉长的尾音是他挑逗的必杀技:

“回忆好累哦,我们下次继续吧~”


柔软的袍子从瘦削肩头淌下,是一道倾泻的瀑流。王琳凯在瞩目中换回干燥衣衫,离去前不忘给医生留一个帅气笑容。


像少年人一般爽朗的笑,看不出丁点颓唐。林绨的眼前交织“少年”纤瘦光洁的背和深夜抽痛的泪,直到身影消失在门后,他才想起有句话没说出口。


“你什么时候再来?”


他好为他留盏夜灯。


4.

朱星杰傍晚时到来,王琳凯在窗边看红霞余晖照在那人半张脸上,亮得刺目。男人望着他唇边带一抹温柔的笑,让他回到多年前一个黄昏,朱星杰眉眼里都是多情的水将他滚烫的心都淹没,下一秒就要说出那句:


“小鬼啊,我真的,好喜欢你哎......”


但他当然没说,他说了别的。


“小鬼......好久不见了。”

朱星杰端坐的躯干体态有些僵硬,这宽敞沙发原是他挑选,本不该如此坐立难安。王琳凯看在眼里,心想可能两年时间太长,连沙发也与人生分。


“怎么会,明明才见面。”

年轻人笑笑,从容淡定如他无数失眠夜里预演。


“过得好么?”

“啊,我傻了,怎么会不好呢?”

王琳凯忽然笑开,他想起火锅店前扎辫子的少年。


“他是谁?”

心里的话就那样问出了口,话音刚落就觉得有些唐突。


“......那晚出去抽烟,刚好撞见。”

......


几秒的沉默,余晖倾斜的角度自那人侧脸划过,在麂皮夹克的表面投下柔和的橙光。


“他叫Braid。”

“去冰岛旅行时候,那孩子是我的向导。”

......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地方,有人无数次承诺要带他去看极光,一次次期望又一次次失望,在忙忙碌碌无力抽身的日程中,他几乎遗忘。如今朱星杰似乎真的去了,只是极光降临那刻他没在他身旁。


“啊......挺好的。”

王琳凯的手不自觉颤抖,很快被另一只紧紧握住,完美掩饰不露痕迹。


“在一起了么?”

他知道不该提及,毕竟早早了断已毫无关系,只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心口不一他都没练习。


朱星杰愣愣望他,转瞬又换作轻松笑容:

“算......算也不算吧。”


王琳凯攥紧的手瞬间松懈,低头轻叹口气。模棱两可的答案他早该知晓,朱星杰总是这样的,暧昧不明若即若离,他既然不想说明,那就让他在适当的距离保持神秘。谁曾得到他整颗真心?还以为是自己呢,王琳凯自顾自笑笑,不再多语。


“东西我都放在储藏间......”

“就是你从前用旧的那个特别大的旅行箱里。”


“你再四处看看,有什么遗漏,不然又要多跑几趟......”


朱星杰在储藏间前站定,回头望王琳凯等他把话叮嘱完毕。


“......省得麻烦。”

王琳凯没抬头,这句他说得很轻,毫无底气,他怕朱星杰一眼看穿,有的人嘴上说着麻烦却总想着再见的奇怪心态。


“好。”


朱星杰从储藏间里拖出硕大的32寸行李箱,弯腰瞅了瞅箱子上泛黄翘起的胡巴贴纸,用手心牢牢按住,松开手贴纸又不听话地翘起。王琳凯一把扯掉贴纸在手里揉皱,轻轻丢进垃圾桶。朱星杰微愣,望着王琳凯的手,神情有些波动。想开口说点什么,最终还是转过头进了里屋搜寻“爱的遗物”。


转了一圈找到几只似乎是自己粉丝当年送的公仔,放倒行李箱想丢进去,平躺的瞬间箱子竟然开了,从里头蹦出些布料,看起来像他旧衣服的袖口或是他用过的头巾。掀开箱子,各种物件毫无秩序地挤作一团,挤得箱子都要炸开。他是了解王琳凯的,除了在镜头前表演临行准备,少年人几乎不收拾行李,还美其名曰那是乱中有序自有定律,想到这男人轻笑了声,又在一团旧物中辨别,手链耳环发带头巾,他穿过的用过的甚至他买来送给王琳凯的,几乎没有再遗漏的。


合上箱子时瞥到网袋里夹着的A4纸,抽出来翻到正面,看了一眼,有些恍惚。那张皱巴巴缺了一角的纸上,印着《Artist》的初版歌词,还有他掉了色难以辨认的字迹。他从头扫视,目光停在末尾他写得“小鬼”,盯着看了许久。


王琳凯抬抬手又放下有些无措,他没来得及好好藏起,或许这唯一的干系也将被朱星杰一并收回去。


“嗯......这么久了,我还是好喜欢这首歌。”


朱星杰回过神折起手稿塞进胸前口袋里:

“我也喜欢,但我喜欢的歌,太多了。”


说完抿嘴笑笑,拖着行李箱往门边去,王琳凯咬了咬唇还是开口:


“你把这张词留给我吧,其他的你都拿走。”


朱星杰愣了愣,从胸前抽出折了两折的纸轻轻丢在茶几。王琳凯盯着那张半阖的纸张,透过缝隙隐隐见到自己当年的艺名,他记起那年他用这个名字出道,在最后的舞台上他跟这人有过一个空口无凭的约定。


“那天......那天我在台上说,我们出去了还是兄弟......”

“有好多人呐,台下没人了我才敢说......”


“我说,我们永远在一起啊。”

王琳凯的回忆被另一位当事人打断,朱星杰扯起半边嘴角,那笑容轻蔑更多是自嘲:


“什么兄弟啊,你跟兄弟上床啊?”


王琳凯下意识跟着他笑,漫无目的只觉得脸上空着有些尴尬失礼:


“还回来么?”


“不了,有时间想聚就聚呗,都在北京。”


朱星杰拉开距离的一项绝技,是将所有人规划到一个不远不近的圈子里,可以聚,但要“有时间”。所以王琳凯没回话,他太了解他,成年人的说辞不过是种婉拒。


行李箱滚轮沙沙作响,朱星杰的脚步在门边顿住:


“小鬼啊......”


“嗯?”


静默几秒男人笑着摇摇头:


“没事。”

......


记忆里的黄昏也就此消弭,朱星杰带走最后一缕温暖的橙光。温度随夜色降临陡然下降,王琳凯摊在沙发蜷缩身体,看夜幕低垂浓雾从缝隙里涌入,弥漫周身缓缓将他淹没。无心挣扎,不过是独自渡过又一个漫长的寒冷的夜罢了。


半寐半醒,他想起林医生着银色的袍子在门边望他,那袍子细腻顺滑,触感是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抚摸周身溃烂的皮肤。夜晚或许不再是幽深的浓雾,而是月光洒在一道清澈的瀑布,而他是瀑布里一滴水珠,自上而下,享受失重的旅途。


TBC.

————————

看过之前所有的文

才能看懂这一篇里的许多梗

比如,初雪放烟火,比如冰岛,比如Braid,比如黄昏的告白“小鬼啊,我真的好喜欢你哎”,比如之后的种种

有始有终,将建立的所有美好幻象,都一一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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